北京森豪公寓骗贷案

2006年7月5日上午九点三十分，北京市第二人民中级法院的第三审判庭里座位爆满，甚至连过道边的加座上也挤满了记者，三台摄像机和多台录音设备使审判庭本已局促的空间散漫着紧张的味道。

　　9：40，被告出庭。走在前面的是邹庆，他个头不高，一米七左右，身材敦实，白色的汗衫紧裹在身上。路过旁听席的一瞬，他侧过头向家属微笑示意，他的发梢已经泛起白色。

　　这位41岁的中年人，正是北京森豪公寓、华庆公寓烂尾楼的制造者，以及中国银行7.5亿的合同诈骗案的犯罪嫌疑人。他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以森豪公寓、华庆公寓制造了中国银行7.5亿元的烂账。

　　银行主动上门

　　1999年的一天，中行北京分行信贷科的一位科员找到北京华运达公司，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希望为“森豪公寓”项目放贷。

　　此时，华运达公司接盘森豪公寓仅仅数月。

　　森豪公寓（前身是天域公寓）筹建于1993年，当时北京市住宅开发建设集团总公司（简称“住总公司”）负责承担了森豪公寓所在区块的危改任务。

　　后来海内外先后有多家公司介入森豪公寓项目，但皆无果而终，直至1996年，香港慕来投资公司受让该项目80％股权。

　　香港慕来投资公司成立于1992年5月5日，1995年6月8日，原股东将其持有的该公司9500港元股份分两笔全部转让，其中5000港元转让给邹庆。邹庆因此担任了慕来投资董事长，此后不久成立了北京慕来房地产开发中心，负责操作森豪公寓项目。

　　1999年1月，慕来投资又突然撤出森豪公寓项目，其所持项目80%的股权全部无偿转让给香港华运达集团。1999年8月20日，北京慕来房地产开发中心再次更名为华运达房地产公司。

　　但实际上，无论是慕来投资、香港华运达还是北京华运达公司，其实际控制人只有一个，邹庆。

　　当时，森豪公寓被视作黄金项目，原因有二，一是该项目位于东二环以里，位于外交部办公楼正对面；二是该项目自华运达房地产公司接手，已经完成主体建设，盈利前景极佳。

　　房地产界人士介绍，2000年左右，房地产淘金热潮在北京开始激流涌动，民营企业进军房地产的数量有限，好项目更是屈指可数。“当时是银行竞相请房地产商吃饭请求为其贷款。”时任中行北京分行零售业务处副处长的徐维联（另案处理中）后来亦向警方承认：“由于总行要求的业务成倍增长，所以各家银行都在努力寻找放贷项目。”当时的森豪公寓五证齐全，但华运达当时只缴纳了40％土地转让金，手中掌握的仅是临时土地使用证，因此，无法以企业身份进抵押贷款，于是产生了前述虚构森豪公寓商品房销售，组织虚假材料以小业主身份办理房屋按揭贷款的行为。华运达公司虽需要每月代替虚构的257名小业主还款，但却最终获得了6.4亿元的资金。

　　中国银行新闻发言人王兆文昨天接受记者采访表示，对于司法机关正在审理中的案件，中行方面不宜发表看法。

　　十年地产梦破灭

　　“一个希望获得贷款收益，一个需要资金支持，银行和房地产商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关系。”邹庆案的一位办案律师评价。

　　但通过森豪公寓获得6.4亿元贷款以及通过华庆公寓获得的1.07亿元贷款却并未用于工程建设，而是用于在上海、北京等地进行大量建设项目收购。

　　记者掌握的一份华运达房地产项目投资表显示，2000年8月至2001年9月期间，邹庆通过旗下的华运达等公司，斥资51481.5万元在全国各地收购地产。

　　其中在上海投入资金28886.5万元迅速敲定了18个项目，包括绿洲广场、绿洲星城、东湖大厦等知名项目，成立上海大区公司进行管理。

　　另外投入22595万元，在北京、武汉、江苏昆山等地获得20个项目，由北京大区公司管理。

　　“邹庆的投资有短期，有长期，做足了未来10年的房地产发展规划。”华运达公司一位房地产业务负责人表示。

　　以进军上海房地产为例，的确显示出邹庆的过人之处。

　　接近邹庆的人士透露，邹庆早期做商贸期间，就对上海房地产一向很留心。邹庆认为，上海地产正处于经济恢复期，马上将进入新的增长高峰，房地产业有巨大潜力。

　　后来的事实证明，2004年到2005年，上海房价较2000年相比翻了一番，成为全国房价最高的城市；2004年，国家出台政策终止协议转让，此后土地必须以“招、拍、挂”形式转让出售，一切不出邹庆所料。

　　但邹庆没有料到，资金链的紧张会来得这么快这么严重。在迅速投入5亿多元之后，邹庆控制的资金链开始吃紧。

　　华运达公司一位高管人员透露，邹庆在运作上海东湖大厦项目时，曾认定是一个非常适合二次融资的项目，计划拿下此项目后融资数亿为全局解围，因此自2001年2月起不惜陆续投入7928.8万元，为邹庆旗下企业单比数额最大的房地产投资。但由于种种原因，这笔投资后来出现纠纷，先后经过仲裁、诉讼等，耗时近两年，本已绷紧的资金链又因此被彻底套牢。

　　知情人透露，最后邹庆实际上已经难以驾驭董事会，于是在2001年10月1日前愤而一次性解散董事会。此举引发上海业务骤然紊乱，出现严重的管理危机。

　　“满心彷徨的邹庆随后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在香港的旅店式公寓内深居浅出，茶饭不思地，反复与几个心腹研究对策。”接近邹庆的人士透露。

　　自救行动功亏一篑

　　在前述东湖项目转折无望的情况下，邹庆想出三个对策解局：变卖项目资产或解除合作追讨订金；寻求和银行和解方案；寻求合作伙伴对森豪项目重组。

　　华运达公司一位高层透露，由于资金链断裂，所有项目缺乏后续资金，根本无法继续运作，只有无奈退出，向合作方要求返还订金。整个2002年、2003年，邹庆控制的企业主要业务就是为在此之前的项目“擦屁股”。

　　“事实上收效不太显著。”熟知内情的人士透露。

　　另一方面是寻求银行的和解方案。2001年9月，华运达公司无力偿还森豪公寓贷款后，高管人员以及邹庆本人曾先后多次与中行方面接触，希望寻求解决办法。

　　2003年11月，华运达方面曾主张一个封闭式贷款方案。

　　希望中行能够提供一笔2.83亿的维期2年封闭式贷款，在银行全程监控的条件下全部用于恢复施工并完成森豪公寓项目。华运达公司曾聘请香港专业的房地产评估机构戴德梁行对森豪公寓进行整体评估，预计完工后可实现销售收入12.3亿元。华运达方面希望借此还款。

　　承办该业务的一位负责人表示，当时中行曾对此表示接纳，先后与华运达方面就实施办法反复商讨过多次。甚至在2004年下半年银行曾出具一份债券转让协议草稿。

　　但就在即将签订协议的前期，中行、建行都开始酝酿在香港上市的计划。伴随上市进行的资产重组对于邹庆无异于毁灭性的灾难。

　　为了配合上市进行清理资产，中行、建行将各种不良资产共2787亿元一次性打包拍卖给了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森豪公寓和华庆公寓的项目也在其中，封闭式贷款协议由此泡汤。而审计署为配合中行上市审核中行资产时，发现了森豪公寓项目问题，随后森豪公寓贷款案由公安部督办被重点处理。

　　邹庆救困的第三招是，积极寻求战略伙伴对森豪项目进行重组。据参与重组工作的人士透露，与香港某公司的合作已经基本谈妥，对方答应先注资2.5亿，并于2005年2月15日对森豪公寓恢复施工。

　　但2005年1月23日，正在珠海一个咖啡厅和几个高管兴致勃勃地筹划下一步动作的邹庆被公安机关刑拘，随后，其公司所有资产全部被查封，自救努力再次破灭。

　　“我们就差一个月就起死回生啊！”华运达公司一位高管扼腕叹息。

　　中行堵漏

　　中国银行新闻发言人王兆文昨天介绍，森豪、华庆公寓案件发生后，中行方面在2004年后进行大力整改，积极改进楼宇按揭贷款业务的管理制度。加强贷前审核，确保资料真实、完整；注意贷后管理，保证还款可靠。

　　一方面建立审、贷分离制度，避免一人或小团体大权在握，弄虚作假；另一方面建立集中审批制度，在2004年至2005年期间，在全行架设了在线审批系统，对每一笔贷款的资料都要求上线，逐个审批。

　　“我们有能力在防范风险的前提下，做好个人金融业务。”王兆文表示。

■素描

　　邹庆其人

　　接近警方的人士透露，截至案发时，房地产大亨邹庆个人在银行无一分存款，无一套住房，无一辆轿车。

　　邹庆1964年6月2日出生于北京，小学在朝阳区酒仙桥小学就读，后在酒仙桥中学读书。

　　据邹庆一位亲属介绍，邹庆自幼聪明，中学时学校曾在一个学年的10个班中抽选成绩优异者组成一个“尖子班”，邹庆属于尖子班中的尖子。

　　邹庆的第一次转折始于高中时期，作为校足球队主力，在一次比赛中与敌队发生冲突，并在赛后演变为群殴。当时恰逢“严打”，邹庆因此被劳动教养2年。

　　接近邹庆的人透露，由于对处罚过严的不满，以及对女友的思念，劳教期间邹庆曾越狱，被捕后被加判一年，并被注销户口送至双河农场执行。

　　1985年劳教解除后的邹庆开始从事各种小生意。“钱都是一分一分攒起来的。”邹庆的一位亲属表示。

　　但在1987年左右，一次打麻将被警方发现，又逢全国禁赌，有“前科”的邹庆再次被劳动教养一年。

　　正是两次处罚，使邹庆与许多社会人物熟识。

　　上世纪80年代末期，邹庆靠服装生意和汽车配件生意渐有积累，并在90年代后，随着“东欧淘金潮”赴前苏联等地做个体贸易，资本积累日丰，当时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奔驰600. 1994年，邹庆建立华运达经贸公司，从事橡胶、铁矿石、有色金属、加油站等业务，名目繁多。

　　熟知邹庆的人透露，邹庆于1996年左右曾小试期货交易，结果斩获甚丰，一年之内获利1亿。

　　次年邹庆重金招揽大量房地产界人物，决定进军房地产业，并于1997年完成北京青年宫写字楼项目，顺利盈利3000万。

　　1999年，邹庆接盘森豪公寓，并由此开始大举进行地产项目的收购。

　　2002年资金链断裂后，邹庆一边各方筹措资金，一边赴澳大利亚国立南澳大学香港分校攻读MBA.在此期间，邹庆曾在课余亲自设立了两套管理制度，并决意在珠海设立专门的业务管理公司，以图盘活资产自救。

　　邹庆的一位近亲表示，2002年邹庆在港读书期间，经常在夜里打来电话表示感慨：“每上一次课我就明白一点以前我错在了哪里，我该做什么。”熟知邹庆的人介绍，素来好义气的邹庆出手阔绰，朋友困难几乎是有求必应，其“庆哥”称呼据称名满江湖。在案发初期，警方曾沿着涉黑犯罪方向调查。

　　但接近警方的人士透露，调查后发现，邹庆名下至今连一套个人住房都没有，上海的妻女不是随其租房，就是寄居在上海的邹庆岳母家中。大多经济犯罪者均很早将家人移民海外，但邹庆妻女均为内地身份，而且就住在上海。